還在上中學時,何伯群就有當作家或記者的夢想。他經(jīng)常搜尋《人民文學》《收獲》等等舊文學期刊研讀,這就看到了發(fā)表在《人民文學》封面上的,為新中國成立20周年創(chuàng)作的巨幅畫作《轉(zhuǎn)戰(zhàn)陜北》。再看作者的大名,“石魯”二字便刻骨銘心了——畫壇泰斗,長安畫派的創(chuàng)始人。
一天,他去西安出差,遇見一位拄著拐杖瘦骨嶙峋的蓬頭老者。一旁有人耳語,那是石魯,現(xiàn)正倒霉著,誰都不敢理。
何伯群偏增添了勇氣,何懼之有?
于是1974年冬,請朋友引領了,前往拜謁。
石魯感慨道,我以前寫生,到過商洛。我喜歡商洛的山山水水,也喜歡那里的人。你這一來,驗證了我的感覺。
臨別時,何伯群想到處境困難的石魯必然生活艱難,便征詢石魯,下次再來拜會,需要帶點什么?
石魯拍拍肚皮說,我以酒代食,這里久已空虛。你如果能購買來,吾則幸甚也。
次年3月,何伯群如約前去看望石魯。
石魯一見,老淚奪眶而出,脫口即吟誦《詩經(jīng)》名句: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非報也,永以為好也。
他將帶去的書畫習作攤開來求教。石魯細細審讀后,說,字,甚佳;畫,較差。應詳察物象,自能提高。你可將畫攜去,字留下,我要用它勉勵吾家子弟。
當年冬天,何伯群又去拜見,石魯拿出一幅畫作說,我看你誠實穩(wěn)妥,頗有骨氣,愿收你為徒,特地為你作了這幅畫,一了心愿。那是一幅別出心裁的水墨畫,題為“野梅深處是寒家”,上部大潑墨,勾出峭壁懸空,如烏云壓頂;下部一縷雪后陽光,從三支竹后射出,竹葉雖被殘雪重壓,但竹桿挺拔,傲骨錚錚。又取出六尺宣,鋪桌上,揮毫運筆,剎那間寫成一幅變化莫測、筆勢剛健的行楷:運籌高低自古籌,千秋漫度為天周。
石魯指著他的字,講起了“方”與“圓”。他從“圓之柔,方之剛,始終都是書畫藝術中存在著的一對矛盾”開始,講到了“方至剛至大”,能表現(xiàn)體積的巍峨、力量的強度和莊嚴肅穆,含有“商周文化”的端凝氣勢,表現(xiàn)的是“崇高”之美、“陽剛”之美。又說,“圓為坤之使轉(zhuǎn)”,周流不息,是生命運動,具有“楚文化”纏綿悱惻的陰柔之美。最后總結道,方與圓是排斥力與吸引力的平衡,是動與靜的和諧統(tǒng)一,只有在靜止穩(wěn)定的“方”的圍框中,才能充分對比出“圓”的運動趨勢,產(chǎn)生一種心理的力等等。
石魯?shù)闹v述,使何伯群頓開茅塞??磥硭淖?,最大的毛病,在于一味的追求“使轉(zhuǎn)”“回鋒”的“圓”與“甜”,少了“方筆”的“剛”與“蒼”。
1976年清明節(jié)前后,何伯群帶了妻子再次拜望石魯。
石魯當時住在原省美協(xié)破爛陳舊的灶房里,仍被監(jiān)視、限制著。為不給他惹麻煩,何伯群和妻子在離他家不遠的地方一直轉(zhuǎn)悠到天色徹底黑下來時,才去登門。
當石魯知道伯群和妻子同歲,且都屬羊后,就建議伯群刻一枚“雙羊圖”的閑章,象征兩口子心心相印,永不分離。還教導伯群說,無論是對生活,還是對藝術,都必須真誠,“有至誠乃有道”,“至誠通乎金石”,否則不可言藝。又指伯群的字,雖然有點靈氣,但很稚嫩。建議他多臨帖,多向古人學,才是正道。
1976年,“四人幫”被粉碎,何伯群急奔西安拜見石魯。石魯在他從懷中拿出的本子上題詞曰:古道書不挫氣,詩不敗風,畫不傷神,音不為謳,詞不填補,印不為手,文通百代,科貫宏幽。如是之謂之大道神通也。書贈伯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