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我還是一名年輕記者,能夠進入“萬荷堂”采訪黃永玉,簡直做夢都不敢想。如今,我依舊地清晰記得汽車駛到京郊通州的徐辛莊,經過路邊的一個亭子下了公路,穿過一片樹林便來到一座高墻圍住的院子前。
樹木繁盛,庭院深深。黃永玉指著西院的那個銅雕向我們調侃道:“太喜歡它了。”順著他手指方向看過去,發(fā)現(xiàn)銅雕的造型真是稚拙可愛,同正房屋檐下懸掛著黑漆金箔的大匾“萬荷堂”相得益彰。更令人叫絕的是大廳那些粗大的原木柱子,它們并沒有被打磨成規(guī)矩統(tǒng)一的渾圓筆挺,而是保留了自身的不規(guī)則形態(tài),既顯示出傳統(tǒng)結構的精湛工藝,又呈現(xiàn)著木質紋理的天然美感,尤其那一個個隆起的木瘤,更是各有姿態(tài),妙趣天成。
黃永玉的畫室正房足有200平方米,屋里迎門豎著6根3米來高的大柱子,上面有他的書法。一面巨大厚重的花梨木畫案橫在柱前,黃永玉則端著煙斗站在案前。
那一年,在“萬荷堂”親歷了黃永玉畫荷花。那幅作品高5米、寬6米,高處的荷花他是要坐著升降機畫的,好神奇的方式,我從來沒有想到過這樣的創(chuàng)作情境。
從升降梯下來,黃永玉領我們來到東院的大客廳,這里是他會客、休息、聽音樂的地方??蛷d的桌子兩米多寬,近六米長,是他用非洲加蓬的大花梨樹干做成的,與畫室的畫案同出于一棵樹。大樹的整塊樹皮做成了樓梯的護欄。
透過客廳落地窗的整塊玻璃,看到3畝荷塘四周的樓閣由長廊環(huán)繞。荷塘邊的大石桌前,黃永玉手握煙斗的銅像坐在石凳上,似乎在守護著塘中的萬桿蓮荷。塘里不僅有荷花,還種植有數(shù)十株老梅樹。遺憾的是,我去的那一年,荷花還沒有開,“映日荷花別樣紅”的佳趣美景,自然也無眼福。
其實,以黃永玉的個性而言,他在院落中最惹眼的地方豎一尊自己的雕塑,一點也不會令人感到意外。意外的是銅像本身:五短身材,赤裸身軀,一手提著遮羞布,一手端著大煙斗,渾圓的腦袋上立著兩只碩大的扇風耳。詼諧有趣,妙不可言。
黃永玉不僅包辦了“萬荷堂”的整體建筑,還包辦了內部裝修。大到家具裝飾,小到燭臺碗筷,處處親力親為,用盡心思。他每天堅持早晨6點起床,散散步,吃點簡單的早餐,就開始埋頭工作,恪守每周5天工作制,而且每天工作時間絕不少于8小時。通常,他只有在周末才會放下工作,邀請朋友們前來“萬荷堂”歡聚暢談。
貪玩人生
在黃永玉的人生故事中,表叔沈從文必被提及。其實早在他出生之前,沈從文就已走出湘西。直到上世紀40年代,各自奮斗在人生道路上的叔侄二人才開始通信,從此結下一生情誼,直至1988年沈從文去世。正是沈從文建議他把像“布店老板”的本名“永裕”,改為適合于藝術家的“永玉”,希望他永遠光澤透明。沈從文跟黃永玉說過的五個字讓他終生難忘——愛,憐憫,感恩。
曾經在黃永玉寫的一篇談論沈從文的文章中,看到過這樣的一段話——
“表叔是個很規(guī)矩的老實人,一輩子樸素的生活和工作。他不像我。我是鹽,他是棉花,如果歷史是雨的話,他將越來越重,而我將越來越輕。我是經不起歷史淋浴的,因為我太貪玩而又不太用功。”
就是這位自稱“太貪玩而又不太用功”,只有初中二年級學歷的黃永玉,卻無師自通、多才多藝,讓世人不解和困惑,他怎么可以這樣聰明!
12歲那年,讀完小學的黃永玉離開家鄉(xiāng),只身來到福建集美中學讀書。外面的世界并不像他想象得那般精彩,抗戰(zhàn)的烽火打破了他的求學夢,初中剛讀了兩年,他就不得不輟學到社會上闖蕩。他當過瓷場的小工,在碼頭上干過苦力。一天,他在碼頭上偶遇中學時的軍訓教官,便被介紹到軍隊里成了一名司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