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 羊城晚報記者 杭瑩 孫綺曼 劉佳寧
實習生 張?zhí)?嚴思蘊
以為買的是“玉溪”和“中華”，到手的卻是“鈺溪”和“中華紅”。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一種號稱新型替煙品的產品——茶煙，在拼多多和淘寶等電商平臺上風靡。大多數商家在商品介紹里自稱，店鋪所售茶煙為超市同款，不含尼古丁，經權威檢驗健康安全有保證，是絕對的替煙良品。
茶煙，是以一種茶葉為原料制成的“香煙”，市場定位為“健康的傳統(tǒng)香煙替代品”。作為沖泡飲用的茶葉，轉身變成吸食品，是否真的健康？用于吸食的茶煙屬于煙草還是食品？對此，羊城晚報記者聯合煙草、控煙協(xié)會、醫(yī)院等多方力量走訪調查，揭開了茶煙的真面目。
調查
模仿香煙標榜健康 茶煙悄然流行
“我第一次接觸茶煙是在長沙旅游的時候，網紅景點的攤位總是擺放著各式各樣的茶煙，有普洱味的，有菊花味的，看起來好像很健康，于是我便買了一包?！痹浽诰€下購買過茶煙的劉榕告訴記者，因為出于好奇且價格便宜，所以選擇嘗試一下。
但是購買嘗試后，劉榕很快發(fā)現，標榜著“健康”“無害”的茶煙，可能有很多潛在危害。“在茶煙包裝上找不到相關生產企業(yè)的信息，也沒有標明有害物質含量等，看起來像一個‘三無產品’?！眲㈤耪f。
和劉榕反映的情況一致，記者調查發(fā)現，在國內不少城市的旅游景點，茶煙成為商販們兜售的“拳頭產品”。在海南三亞的一家主題夜市，記者看到多個攤位正在售賣茶煙，包裝上赫然寫著“鈺溪”“中華紅”等大字，與“玉溪”“中華”等香煙品牌同音或近音，包裝設計也極為相似。
記者還實地走訪了廣州各大商行，最終發(fā)現這些商行鮮有茶煙的身影?！坝胁锜熧u嗎？”在廣州市天河區(qū)的一家煙草專賣店，記者詢問工作人員。工作人員表示，茶煙不是煙草，不屬于其售賣范疇，不能進入煙草店的售賣名單。
之后，記者又通過電商平臺了解茶煙銷售情況。在淘寶、拼多多等電商平臺，記者以“茶煙”為關鍵詞搜索后，看到了不少相關商品推薦，其價格比相似香煙產品的價格要低，每包兩三元到十幾元不等，各個店鋪的茶煙銷量不小，多的能達到數千筆，有的店鋪累計評價上萬條。
記者隨機點進一家店鋪購買了一款10包裝的茶煙。收到貨后發(fā)現，該款茶煙與煙草制品外包裝無異，但印有“非煙草制品不含尼古丁”字樣。拆開其中一包，里面裝有20支香煙狀物，卷制包裝，且?guī)в羞^濾嘴。
茶葉抽起來口感如何？在產品的買家評論區(qū)，很多網友評價稱，吸食起來和燒焦的茶葉一樣，部分消費者表示會有嘔吐感。記者詢問商家產品口感時，商家一直在強調茶煙很便宜，可以先買一點試抽看看。
食品不管煙草不管 處在監(jiān)管盲區(qū)
那么，外形可以以假亂真的茶煙，究竟屬不屬于煙草？
根據國家市場監(jiān)管總局2020年發(fā)布的食品生產許可分類目錄，茶煙不屬于食品范疇，無法獲得食品生產許可證。同時，茶煙中不含煙草，也不屬于煙草制品，無法獲得煙草專賣生產企業(yè)許可證。這造成茶煙在生產過程中缺乏相應標準規(guī)范，監(jiān)管方面存在盲區(qū)。
廣東煙草行業(yè)業(yè)內人士李小姐告訴記者，根據《煙草專賣法》相關規(guī)定，煙草專賣品是指卷煙、雪茄煙、煙絲、復烤煙葉、煙葉、卷煙紙、濾嘴棒、煙用絲束、煙草專用機械。卷煙、雪茄煙、煙絲、復烤煙葉統(tǒng)稱煙草制品。
據她介紹，生產卷煙紙、濾嘴棒、煙用絲束、煙草專用機械的企業(yè)，只可將產品銷售給煙草公司和持有煙草專賣生產企業(yè)許可證的煙草制品生產企業(yè)。
“如果‘茶煙’中存在煙絲，那么該產品就屬于煙草制品，屬于煙草專賣行政主管部門監(jiān)管。另外，如果該產品在生產過程中使用了卷煙紙、濾嘴棒等煙草專賣品，也會被依法查處?！崩钚〗惴Q。
既然不是煙草部門直管，商家制作茶煙所使用的卷煙紙、濾嘴棒等煙草專賣品從何而來？
記者調查發(fā)現，在百度貼吧“茶煙吧”“空煙管吧”內，大量網帖兜售“空煙管”“卷煙器”等茶煙制作用具。記者通過帖子中留下的聯系方式聯系到幾名售賣“空煙管”的商家，發(fā)現其售賣的“空煙管”與普通香煙外形相差無幾，而發(fā)貨包裝卻為印有“艾灸管”的箱子，箱內還附有寫著“本產品為艾灸管”的紙條。
經詢問，這些商家大多自稱“廠家直銷”，其售賣的產品沒有任何質量檢測證明。
相比貼吧的“野蠻生長”，淘寶上的茶煙產品顯得更“標準”一些。在多家茶煙商家的產品詳情頁面，記者疑似看到了同一份權威檢測證書和測試報告。因檢測報告截圖較為模糊、重要監(jiān)測信息被遮擋無法辨認，記者便向商家詢問是否可以提供清晰版檢測報告，但對方未給出回應。而在一家銷量靠前、自稱“具有國家專利”“質量符合企業(yè)標準”的店鋪，記者查看其質量檢測報告，發(fā)現該檢測機構僅檢測了沙門氏菌等兩個食品范疇的檢測項目，便認定產品符合標準。
據了解，“茶制代煙品”生產目前沒有國家標準，但在企業(yè)標準信息公共服務平臺上，共有44個“茶制代煙品”的企業(yè)標準。這些企業(yè)標準均規(guī)定需檢測焦油量、煙氣煙堿量、煙氣一氧化碳量等指標。
另外，記者詳細對比這些“茶制代煙品”的企業(yè)標準發(fā)現，有企業(yè)將焦油量標準設為每支≤18毫克，這遠高于市面上的普通香煙焦油量。據國家煙草專賣局2012年發(fā)布的《關于調整卷煙焦油限量要求》通知，自2013年1月1日起生產的盒標焦油量在11毫克以上的卷煙產品不得進入市場銷售。2013年1月1日以后生產的盒標焦油含量高于11毫克/支的卷煙，將被判定為不合格產品。
追問
茶煙真無害？ 真噱頭偽健康，危害不小
“替煙”“無害”是商家售賣茶煙時標榜的兩大優(yōu)點，事實果真如此嗎？廣東多家醫(yī)院的呼吸內科醫(yī)生在接受羊城晚報記者采訪時表示，茶煙的功效宣傳是無稽之談。
“茶葉中富含很多對人體健康有益的物質，可以提高心臟功能等，但這些都是通過飲用、經消化系統(tǒng)吸收后發(fā)揮作用的。茶中的有機物質經過燃燒就完全失去了作用?！蹦戏结t(yī)科大學第五附屬醫(yī)院呼吸內科主任、副主任醫(yī)師崔健表示，茶葉作為植物，燃燒一樣會產生焦油。
崔健還表示，已有充分證據證明生物燃料的使用對呼吸系統(tǒng)疾病的發(fā)生、發(fā)展有不利影響。而很多人改吸茶煙后，吸煙量反而越來越大。
中山大學附屬第六醫(yī)院呼吸內科主任、主任醫(yī)師韋民提到，吸茶煙不僅不能減輕煙民對于尼古丁的依賴感，反而“雪上加霜”，給身體健康帶來壞處?！安枞~在燃燒之后也會產生有害物質，比如一氧化碳，直接吸入人體后與血紅蛋白結合，會使血紅蛋白攜氧能力和作用喪失，導致嚴重缺氧，造成以中樞神經系統(tǒng)功能損害為主的多器官病變，給人體帶來極大威脅”。
而就在去年，上海市市場監(jiān)管局下屬上海市廣告監(jiān)測中心查閱部分茶煙檢測報告后發(fā)現，部分產品中焦油含量高于傳統(tǒng)煙草，有一款產品焦油含量高達14.41毫克/支。上海市廣告監(jiān)測中心專家曾公開指出：“不含尼古丁并不能和健康畫等號，沒有嚴格工藝控制生產出來的茶煙甚至會比香煙的危害更甚?！?/p>
傍品牌可行？ 虛假宣傳引人誤解，已違法
“玉溪”成了“鈺溪”，“紅塔山”成了“紅河塔山”，記者調查發(fā)現，市面上的多款茶煙產品都陷入了李逵和李鬼怪圈，從產品名稱到包裝，一路碰瓷傳統(tǒng)香煙品牌。這種打擦邊球的行為是否違法？對此，記者采訪了廣東金融學院法學院副院長潘星容。潘星容表示，商家的多項行為已違反廣告法、商標法。
“《廣告法》第二十二條第(二)款提到，禁止利用其他商品或者服務的廣告、公益廣告，宣傳煙草制品名稱、商標、包裝、裝潢以及類似內容?！渡虡朔ā?2019年修訂)第十三條則稱，為相關公眾所熟知的商標，持有人認為其權利受到侵害時，可以依照本法規(guī)定請求馳名商標保護。其中，就相同或者類似商品申請注冊的商標是復制、摹仿或者翻譯他人未在中國注冊的馳名商標，容易導致混淆的，不予注冊并禁止使用?！迸诵侨莞嬖V記者，上述法規(guī)都證明，茶煙的這種包裝碰瓷行為已經違法。
潘星容進一步表示，根據《廣告法》第四條規(guī)定，廣告不得含有虛假或者引人誤解的內容，不得欺騙、誤導消費者。按照這條規(guī)定，茶煙商家的所謂“替煙”“無害”宣傳同樣違法。
商家無責任？電商平臺未采取措施需擔責
對于煙草售賣渠道，我國有明令規(guī)定?！稄V告法》第二十二條中也明確禁止發(fā)布任何形式的煙草廣告。電商平臺上允許售賣茶煙類產品，是否應當承擔相關責任？
潘星容認為，因為茶煙屬于新產品，所以需要國家明確分類，一旦歸屬于香煙類，則應受煙草專賣法規(guī)制。但不論是否屬于香煙類，按《反不正當競爭法》第六條第一款規(guī)定，經營者不得實施以下混淆行為，引人誤認為是他人商品或者與他人存在特定聯系：即擅自使用與他人有一定影響的商品名稱、包裝、裝潢等相同或者近似的標識。
潘星容表示，根據《電子商務法》第三十八條，電子商務平臺經營者知道或者應當知道平臺內經營者銷售的商品或者提供的服務有其他侵害消費者合法權益行為，未采取必要措施的，依法與該平臺內經營者承擔連帶責任的規(guī)定，平臺都需要就煙草的“擦邊球宣傳”行為承擔相應責任。
“這兩年我們發(fā)現茶煙已經開始在電商平臺流通?！痹谥袊責焻f(xié)會會長高玉蓮看來，電商平臺作為流通平臺，應該在這方面盡職盡責。高玉蓮建議，茶煙產品可以參照食品安全管理的模式，由質監(jiān)部門和工商部門去把控產品生產和流通。而對于這類不良、不健康產品，平臺不能讓它野蠻生長。“一旦形成氣候再去關注和糾正，后果就比較嚴重了，電子煙就是一個典型。”
新聞加點料
消費者誤買茶煙如何維權？
廣東金融學院法學院副院長潘星容：買家可以找平臺或商店協(xié)商解決；根據《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二十四條，經營者提供的商品或者服務不符合質量要求的，消費者可以依照國家規(guī)定、當事人約定退貨，或者要求經營者履行更換、修理等義務。沒有國家規(guī)定和當事人約定的，消費者可以自收到商品之日起七日內退貨；七日后符合法定解除合同條件的，消費者可以及時退貨，不符合法定解除合同條件的，可以要求經營者履行更換、修理等義務。
《廣告法》第五十六條也規(guī)定，發(fā)布虛假廣告，欺騙、誤導消費者，使購買商品或者接受服務的消費者的合法權益受到損害的，由廣告主依法承擔民事責任。廣告經營者、廣告發(fā)布者不能提供廣告主的真實名稱、地址和有效聯系方式的，消費者可以要求廣告經營者、廣告發(fā)布者先行賠償。
不愿協(xié)商或者協(xié)商不成的，還可以向人民法院起訴；向消費者協(xié)會反饋和請求幫助，調解，發(fā)揮社會監(jiān)督的作用；根據與經營者(平臺或商店)達成的仲裁協(xié)議提請仲裁機構仲裁；向市場監(jiān)督管理部門投訴。
煙民想要科學戒煙如何做？
南方醫(yī)科大學第五附屬醫(yī)院呼吸內科主任、副主任醫(yī)師崔健：大多三甲醫(yī)院的呼吸與危重癥醫(yī)學科都開設了戒煙門診，醫(yī)生是幫助吸煙者戒煙的最佳人選?？墒褂脟H通用的“5A”方案進行戒煙干預。即：詢問(Ask)吸煙情況、建議(Advice)戒煙、評估(Assess)戒煙意愿、提供戒煙幫助(Assist)、安排(Arrange)隨訪。
此外，有三類戒煙藥物可幫助戒煙，即尼古丁替代類藥物(尼古丁咀嚼膠、吸入劑、口含片、鼻噴劑、貼劑)、鹽酸安非他酮緩釋片和伐尼克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