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說,我到一些地方參觀一些美術展、書法展,只能看到一樣的字跡、一樣的畫法,都差不多,大家就都在那個技術層面。我覺得這么弄是很殘忍的,藝術又不是工藝,工藝主要講究那"工"的方面。所以,現(xiàn)在更應該接觸一些原創(chuàng)的東西,你可以學一些古人的東西,但是你自己要獨創(chuàng)一些東西。要不大家全是那幾種寫法了,畫也是那幾種畫法。我覺得藝術發(fā)展到一定的程度,一定有一個大的突破。國家也是一樣,一旦衰落的時候,必然就有人出來開宗立派,歷史上、文學史上、繪畫史上也是這樣。所謂的大家、大師就是末日、衰敗的時候冒出一兩個人,這一兩個人就成為開宗立派的大師。但是這種現(xiàn)象也不是誰能改變得了的,因為跟整個的世風和國風是一體的。就像人病了以后,胳膊也不靈活了,腿也不靈活了,眼睛也不靈活了,牙齒也不靈活了。健康的時候干啥都行。但是,現(xiàn)在不可能再出現(xiàn)王維、蘇東坡。
時代周報:西方文藝復興時期非常重要的人物達?芬奇,不僅是一個畫家,更是一個全才式的人物。達?芬奇是典型的文藝復興人,但是那個時代此類人物也蠻多的。
賈平凹:我覺得他是天生的。為什么在藝術衰微的時候能夠出現(xiàn)一些大家,那都是天生的。必須有幾個人再撐起這個房子,大量的人都是一磚一瓦往上壘,關鍵人物就有幾個,把梁、柱子撐起來。雖然不能說生下來就是一個大天才,要好好培養(yǎng)。恰恰都是不經(jīng)意之中才能發(fā)現(xiàn)他的天才。但是一個人從事藝術,起碼要有這個意識,將來能不能成功是另一碼事。
時代周報:你認為成就天才跟這個時代的關系有多大?
賈平凹:每一個時代都有天才。為什么能產(chǎn)生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小說,為什么在明清不出現(xiàn)唐詩,而是小說呢?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思維,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風氣。有些道理大家都知道,但是一旦扎進去就陷入一個局部的東西了。藝術的路子應該越走越寬,不停地要吸收好多東西,才能走得遠。但是現(xiàn)在社會的風氣,都在想怎么能賣錢,怎么能參加展覽,得個獎,藝術家忙得要命。
時代周報:吳冠中先生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人,他的畫價那么高,但是生活非常簡樸。吳冠中晚年講"一百個齊白石抵不上一個魯迅"。表達他對這個時代的心聲,你是怎么看這個話?
賈平凹:我看過吳冠中的一些文章,他的散文寫得確實好。他是一個有思想的人,他當時說"一百個齊白石抵不上一個魯迅",是從一個角度來談的。他不是從綜合角度來談,魯迅是從當時對中國社會發(fā)言這個角度來講的,魯迅比較關心的是中國的國民性,齊白石畫的是蟲、鳥、菜、花卉,但是你能看出齊白石對中國社會的推進,這是歷史里面的一個很重要的東西,如思想歷史上評價陶淵明一樣。陶淵明的《桃花源記》是一種人生理想,魯迅對社會發(fā)言,是人生另一極的表現(xiàn)。他倆表現(xiàn)的情況不一樣。吳冠中恐怕是有前因后果來說這個話的,像他講"筆墨等于零",其實他也知道筆墨重要,這是矯枉過正了,必須說些狠話才能引起重視。不能單獨地把他的一句話拿出來看,我估計吳冠中的性格上和魯迅的性格還有相同的地方。我看歷史上好多的畫家都是大師級的人物,互相整天吵架。
時代周報:你右手寫文章,左手寫書畫,覺得這兩者之間有沒有平衡的地方?
賈平凹:農村有種土語說“會推磨子就會推碾子”,反正都是轉圈。不管從事任何藝術,最高的境界是一回事情。要想把畫畫好,實際上也是表達,和文學表達是一樣的東西,也是創(chuàng)造一種格局。音樂、繪畫、舞蹈,最高境界都是一回事情。有些人是本來就應該那樣的,只是好多人不開發(fā)他的那個東西。好多畫家如果寫文章,也寫得很漂亮,像吳冠中。一旦繪畫畫得好,必然會寫文章,只是把那個基本規(guī)律掌握了,就能寫了。一般的大文學家,字都寫得好,因為那個道理都一樣的。我自己學繪畫,不是專門學,我是想畫什么就畫什么。我這一段寫字,當然人家來買字,我就給人家寫寫。一般我是有興趣才畫的,我沒興趣、沒感覺是不畫的。半年、一年不畫,要畫的時候天天在畫。所以,這也互不沖突,也不影響,而且能互相啟發(fā)。我在文學上的一些東西,文字上表現(xiàn)不出來,畫一畫。當然,畫畫有時候表現(xiàn)不出來,就會寫小散文。書法是完全表現(xiàn)情緒的一個東西,那里邊講究結構,字與字、句與句之間的呼應,節(jié)奏關系,能看出一種很好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