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飛宇:千萬不要小瞧了《紅樓夢》里的人物關(guān)系,這個關(guān)系有一個專有名字,叫宗親,它屬于中國。你要想真正了解我們的歷史和我們的社會結(jié)構(gòu),不了解宗親關(guān)系是不可以的。什么是西方?人與人的契約,什么是中國?人與人的宗親。我們以宗親關(guān)系去建構(gòu)社會的方式一直到1949年才解體的,正因為如此,我一直建議年輕人去讀《紅樓夢》,尤其是獨生子女,你不讀《紅樓夢》,你就不會懂得中國的宗親,你就無法了解那個巨大的、隱形的、神秘的中國,你就無法懂得中國的社會為什么會是“人情社會”,你就沒法認識“人情社會”的溫暖和“人情社會”的邪惡。
說《紅樓夢》是百科全書,是一個符合實際的說法。它當然是小說,但它至少還是研究中國式社會關(guān)系和中國式社會結(jié)構(gòu)的標本與化石。在中國,為什么建立法治社會如此艱難?《紅樓夢》早就告訴我們了,我們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中國文化是“情”大于“法”的文化,這就帶來了一個問題,判官面對的往往不是一個公民,而是三姨家的五叔叔的二姐夫的連襟的表弟,這就不好辦了。在中國,最常態(tài)、最要緊的人際是“托人情”,到現(xiàn)在都是這樣,托人情,第一是沾親,第二是帶故。帶故的最高境界就是建立沒有血緣的沾親,到最后還是宗親。
新京報:你曾說閱讀《紅樓夢》在你的人生道路上有決定性意義,這種“決定性意義”是什么?
畢飛宇:首先是幫助我了解人情世故,我的父親是一個來路不明的人,這就導(dǎo)致了我和這個社會幾乎就沒有建立起正常的宗親關(guān)系。還有一點,我的人生過于簡單了,就是從校園到校園,很少有機會接觸社會,從這個意義上說,《紅樓夢》對我人生的幫助實在是太大了。比方說,《紅樓夢》里有個趙姨娘,曹雪芹說,“尷尬人難免尷尬事”,那我就知道了,你要避免尷尬,第一要緊的是不要去做趙姨娘那樣的尷尬人。
此外,《紅樓夢》提高了我漢語的修養(yǎng),我是一個寫作的人,語言修養(yǎng)提高了,你說是不是決定性的?古希臘人說:“性格決定命運”,我們的《紅樓夢》卻說“尷尬人難免尷尬事”,這樣的語言特別棒,是地道的漢語。
也許晴雯才是寶玉的最愛
新京報:以現(xiàn)代眼光審視《紅樓夢》眾多女子,你覺得哪位女性的氣質(zhì)最有現(xiàn)代性?你最欣賞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