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①：5月24日下午，蔡華夫婦從湖北出發(fā)，前往河南鄧州開始今年的跨區(qū)作業(yè)。
杜麗麗攝（人民視覺）
圖②：6月6日晚，蔡華在維修農機。
圖③：6月8日，蔡華駕駛收割機收割小麥。
圖④：6月12日下午，載著蔡華收割機的半掛車即將啟程。
圖②③④均為程思豪攝（人民視覺）
廣袤田野，金穗飄香。每年夏收時節(jié)，開著收割機，由南到北跨區(qū)作業(yè)的農機手，被人們叫作麥客。
今年夏收季，記者跟隨湖北麥客蔡華和李輝跨越1200多公里，記錄一段一路向北、追逐豐收的旅程。
5月23日，湖北襄陽南漳縣武安鎮(zhèn)
農機：裝了北斗導航，智能化程度高
收完一茬麥子，蔡華才騰出空來喝口水。
駕駛室開著空調，比外面涼爽?！耙郧爸荒馨矀€小風扇，夏天根本待不住?！辈倘A一邊說，一邊點擊屏幕調整參數(shù)，“機器裝了北斗導航，選智能模式，屏幕上就能自動生成作業(yè)路線圖，收了多少畝麥子，一目了然?！辈倘A介紹，有了它，不用再拿著尺子量地；和農戶算面積時，也少了許多扯皮事兒。
在蔡華記憶中，最早的收割機連駕駛室都沒有：“就是個簡易拖拉機，機頭上掛著‘巨型理發(fā)器’?！鼻懊妗袄戆l(fā)”——把麥子割斷，后面還得有人跟著打捆，運到麥場脫粒。
2000年初，蔡華購買了第一臺輪式聯(lián)合收割機，能把麥子“吞”進機肚里，脫粒裝倉；再把秸稈切碎，撒在田間。機械化水平高了，但開起來并不輕松：“費力不說，密閉性還差，開一會兒，鼻孔、嘴里全是灰。”
現(xiàn)在的收割機是3年前買的，智能化程度高、動力足、操作靈敏。啟動后，他一手搭方向盤，一手握操縱手柄，“就像用遙控器，能隨時調節(jié)各個部件的運作?！庇袔状窝劭春孟褚采想娋€桿和田壟，蔡華卻絲毫不慌，總能駕著收割機靈活避過。
卸麥間隙，一旁守候的張秀蘭走上前，拿抹布擦掉擋風玻璃上的塵土，提醒丈夫給鏈條打上黃油。
“有點‘咔咔’響，說明鏈條積了灰?！睆埿闾m告訴記者，自打買了第一臺收割機，夫妻倆就開始跨區(qū)作業(yè)。每年5月底，他們收完老家湖北的麥子后便動身，一路到河南、山東、河北，有時還會到東北。以前，跨區(qū)收麥還是個新鮮行當，收入不低。雖然辛苦，但靠著收割機，夫妻倆蓋起全村第一棟3層小樓。20多年來，張秀蘭練就一副好耳力，哪里軸承松了、鏈條卡了，她一聽便知。
“三夏”期間，連續(xù)作業(yè)，收割機皮帶、割臺等部位易磨損或出現(xiàn)故障?！袄喜贪褭C器看得比啥都金貴?！睆埿闾m說，不論多晚，丈夫收工后第一件事不是吃飯休息，而是檢查設備、維護保養(yǎng)。收割機上常備一個“百寶箱”，打開一瞧，常用配件、維修工具擺得整整齊齊。
休息了一會兒，眼瞅糧食在車斗里堆出尖尖，蔡華又發(fā)動了機器……
5月25日，河南南陽鄧州市劉集鎮(zhèn)
搶收：雨后能盡快收割、及時烘干
烏云密布，夜幕低垂。遠處，一個亮點越來越大——為方便天黑作業(yè)，蔡華給收割機加裝了強光燈。機輪轉速加快，不斷掀起的麥屑在燈光里飛舞。
“要下雨了?！辈倘A望了望天。
5月24日下午，蔡華剛辦好今年的跨區(qū)作業(yè)證，突然接到河南鄧州老客戶李勇志打來的電話：“麥子熟得比往年早，得盡快收割。”剛收完老家的麥子，顧不得休息，他和妻子當即決定出發(fā)，沿國道開了5個多小時收割機趕到鄧州市劉集鎮(zhèn)，住進李勇志家中。
李勇志比蔡華年長，倆人一年只見一回，卻親似兄弟?！?0多年了，蔡華一直來我們村收麥，從沒誤過農時。”李勇志說，他早早就給夫妻倆拾掇好床鋪。田里，小麥已熟九成，只等收割機下地。
李勇志生活的自然村有幾十戶村民，土地集中連片，但各家地塊面積都不大。不少鄰居在外務工，不便回村收麥，每到“三夏”，李勇志就主動把周邊1000多畝地管起來，低價收取托管費。
為了避雨，鄉(xiāng)間小道上，村民開著糧食鏟裝機，把地上曬好的麥粒抓緊裝上車。蔡華剛收完的這批糧食，則要運到鎮(zhèn)上的烘干塔。
糧食收完還要烘，李勇志過去從沒想過。去年，河南很多地方遭遇“爛場雨”，一些麥子發(fā)芽、霉變，“有的麥子爛得太厲害，當飼料都賣不出去。”李勇志心疼不已。
今年，劉集鎮(zhèn)農業(yè)中心的工作人員走村串戶，推廣糧食烘干，“烘3個多小時，水分就能從18%以上降到13%左右。”村民們動了心?！半m說要多花錢，但幾戶湊在一起烘能省點兒?！崩钣轮菊f。
雨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清早，記者正準備出門，收到蔡華發(fā)來的消息：“地還很濕，我的輪式收割機容易陷進去，怕是下不了地?！?/p>
記者心里一沉：大雨會不會耽誤收割？
“我們有準備，影響不大。”鄧州市農業(yè)機械技術中心生產服務科科長王碩說，“今年，我們加大了對抗泥性更好的履帶式收割機的購置補貼力度，上半年全市新增44臺履帶式收割機、30套烘干設備，方便老百姓雨后也能盡快收割、及時烘干?！?/p>
6月6日，山東德州齊河縣華店鎮(zhèn)
農技：統(tǒng)一供種、統(tǒng)一飛防
天剛亮，蔡華就開著收割機到達作業(yè)地點。
跨區(qū)作業(yè)，“白加黑”是常態(tài)。5月30日晚上，結束在南陽的勞作，蔡華夫婦與人搭伙拼了一輛半掛車，拖著收割機一路開到與河南相鄰的山東菏澤曹縣；在曹縣，為趕在雨水來臨前完成收割，他一天收了120多畝、約12萬斤小麥，又忙到深夜；6月5日，收完在曹縣的最后一塊田，他馬不停蹄繼續(xù)北上，到達德州市齊河縣。
為啥要來齊河？蔡華說，這里是有名的產糧大縣，產量常年保持在22億斤以上，“地多、糧食多，我們才有活干?！边B續(xù)七八年來齊河收麥，蔡華發(fā)現(xiàn)，早些年看到的砂石路、土路，現(xiàn)在都修成了柏油路、水泥路，農機作業(yè)條件大大提升。
這天要收的，是華店鎮(zhèn)張博士村村民張正成家的田。糧食產量如何，蔡華開收割機走上一圈，就能感覺出來，“麥子個頭比我老家長得矮，但麥穗多、抗倒伏。”
這種麥子是齊河縣統(tǒng)一提供的高產良種“濟麥22”，節(jié)水抗旱。拔一根麥穗，輕輕搓開，小麥籽粒飽滿、色澤光亮。張正成說，每畝地買20斤種子，政府給補貼10元。
“不光統(tǒng)一供種，政府還免費統(tǒng)一開展無人機飛防，‘蟲口奪糧’效果很明顯。”張正成說，他過去最頭疼的就是蟲害，自己的田和鄰居的田，打藥時間、藥量不一樣，這塊田打了藥，蟲子就去另一塊田，難以滅凈。
今年，齊河縣整合資金1400萬元，采取統(tǒng)一的配方藥劑和技術標準，對全縣110多萬畝小麥進行“一噴三防”，僅用6天時間就全部完成春季飛防作業(yè)。
小麥還沒收完，張正成已開始謀劃下一步，“俺的地缺鉀，鎮(zhèn)上農技專家建議測土配方施肥。等夏播完玉米，俺準備試試看?！?/p>
6月12日，山東德州齊河縣劉橋鎮(zhèn)
轉型：從麥客到新型農業(yè)經營主體
“年年來山東，第一次遇到這么熱的天氣！”空調風力開到最大，蔡華額頭上還是冒出汗。這兩天，看著各地的收割機來來往往，蔡華猶豫還要不要繼續(xù)北上作業(yè)。
齊河麥收臨近尾聲，照往年路線，蔡華該出發(fā)去河北了，可一打聽，河北客戶給的價格比去年略低了些。
蔡華忍不住感嘆，近些年，外出作業(yè)的收割機越來越多。今年和蔡華同在劉橋鎮(zhèn)作業(yè)的，就有名來自河南的00后農機手小牛，他的幾個伙伴也都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小牛告訴記者，他的父親也曾是一名職業(yè)農機手，后來事業(yè)越做越大，有了自己的車隊，還成立了農機專業(yè)合作社，小牛就接過了跨區(qū)作業(yè)的“接力棒”。
農機手越來越年輕化、職業(yè)化，市場競爭日趨激烈。“地塊大小不同，價格不一。按照一畝地均價50元計算，扣除成本，我們一季作業(yè)能賺4萬元。”蔡華說。
行情變化背后，是農機保有量的迅速增長。齊河縣農業(yè)農村局副局長張永太介紹，近年來，齊河縣農機數(shù)量成倍攀升。今年麥收期間，全縣平均每200多畝農田就有一臺收割機?？h里重點發(fā)展大型、新型、智能、精準作業(yè)機械，目前有各類農機近6萬臺（套），主要農作物耕種收綜合機械化率穩(wěn)定在99.76%以上。
張永太說，機收價格下降，對農戶有利，但對農機手而言，轉型勢在必行。許多農機手積累一定資源后成立家庭農場、農機合作社，或利用自身優(yōu)勢開展小麥生產全程托管服務，從業(yè)務單一的麥客轉變?yōu)樾滦娃r業(yè)經營主體。
午后，氣溫持續(xù)升高，身材瘦小的張秀蘭出現(xiàn)了輕微的中暑癥狀。仔細考慮后，蔡華決定提前結束今年的跨區(qū)作業(yè)。下午4時，記者目送搭載著收割機的半掛車駛上高速。
追逐豐收的旅程仍在繼續(xù)。
不到50公里外，來自湖北荊門的康瑞農機服務專業(yè)合作社跨區(qū)作業(yè)車隊已整裝待發(fā)。40歲的農機手李輝告訴記者，他們的15臺收割機5月底從荊門啟程，經過河南南陽、山東德州兩站作業(yè)后，有8名農機手和蔡華一樣選擇返回老家，其余人則繼續(xù)北上，駛向下一個目的地——河北滄州。
6月13日，河北滄州獻縣高官鎮(zhèn)
服務：經紀人安排得妥妥當當
太陽炙烤著大地。高溫讓田里的小麥變得干燥，更方便收割機脫粒。但持續(xù)高溫也給麥收帶來挑戰(zhàn)，“你看，有的秸稈含水量過低，容易發(fā)生倒伏。”駕駛室里，李輝調低了割臺。
田間，收割機和播種機同時轟鳴。李輝的客戶盧煥章介紹，他家流轉了400多畝地建設家庭農場，昨天收好的地塊，今天已經在播種了。
獻縣是李輝今年麥收作業(yè)的最后一站。
不同于蔡華的“單兵作戰(zhàn)”，多年來，李輝和合作社成員們一起組隊跨區(qū)作業(yè)。收小麥和水稻，采油菜和玉米，他們的足跡最南到廣西，最北到河北，一年中8個多月在外奔波。累了，卡車上睡；晚上干完活，就去加油站加油，順便在那里洗個熱水澡。
“我們走南闖北，不怕吃苦、不怕曬，每到一個地方，最關心的就是有沒有活干?！崩钶x說，南方農機手來北方作業(yè)，語言不通、習慣不同，可能產生矛盾糾紛。
來到獻縣，很多問題就不用操心了。“我們只管專心收麥，旁的事都交給農機服務經紀人，一切都安排得妥妥當當?！崩钶x說，他們的經紀人手上握有周邊3個縣的客戶資源，收完麥子，經紀人按介紹業(yè)務的畝數(shù)拿提成。
車隊還在路上，經紀人就安排好了作業(yè)計劃。先到哪個地方、和誰聯(lián)系、什么時間、收割哪一塊地、結束后接著去哪一塊地，全程“無縫銜接”，效率很高。除了對接供需兩方，經紀人還給外地車隊安排了“領機人”，全程服務，協(xié)調解決農機手和農戶之間的糾紛，“既不讓當?shù)乩习傩粘蕴?，也不讓農機手受委屈。”
今年降水少，天快黑了，盧煥章還在地頭忙灌溉。走近瞧瞧，田里看不見引水澆水的水管，也沒有大水漫灌的泥濘，只有一根根黑色細軟的滴灌帶將田地隔成了條狀。
“這種天氣，最重要的就是保墑出苗?！北R煥章說，地里旱，滴灌帶造墑效果好。播種時一同鋪設，不但澆水快，還省水省電。應用滴灌水肥一體化技術，只需1人管理，連續(xù)滴灌2天，墑值就足夠，“今年小麥收成不錯，期盼玉米也有個好收成！”
（本報記者畢京津、侯琳良、張志鋒參與采寫）
本期統(tǒng)籌：郭雪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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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民日報 》（ 2024年06月24日 02 版）